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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贺俞晨的番外 林安告诉我,我是这部小说的男二号,这意味着,无论我怎么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看过简介中的主配角栏,我的名字和我所喜欢的人的名字其实离得很近,只隔了一根竖线和配角这两个字。
他说错了。
这个错误起源于一个谎言,而我不会把真相告诉任何一个人,甚至对于我自己本身,都打算把它嚼烂下咽,再也不见。
在嚼烂之前,我想以我的视角再讲一遍,最后一遍。
我叫贺俞晨,男,湖南人,大三工科学生。我看过一本叫做《裸裎》的书,然后进入了这本书的世界,我那个时候并不知道,我套着主角的皮,拿到的却是配角的剧本。
我喜欢张然这个角色,非常喜欢,要是谁敢说这本书是典型的渣攻贱受,我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揍。陈未是渣滓,但我不准别人说张然贱。因为他的执着,付出,难堪的单恋,我都深有感触。也就是说,我喜欢张然这个角色是源于一种情感上的共鸣,我和张然从某一个方面来说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这也就能够解释,我们为什么会爱上同一个人。
林安说我和我喜欢的人名字其实靠得很近,只隔了一根竖线和配角这两个字,他说错了。我和陈未之间,还隔着一个张然。
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是在床上,早晨,刚醒,门被推开,一个脑袋探进来,叫我起床。我的太阳穴一阵胀痛,艰难地站起来,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在虚脱无力中感到疑惑和恐慌。我推门出去,宽敞空旷的客厅里,那个叫我起床的人站在餐桌面前,抛给我一袋面包。“快点,要迟到了,你今天和我一起坐车去吧。”
我大脑发懵,浑身上下都不对劲,喘气喘得喉咙发痒。我不明状况地被他拉出门,上车,后座并排坐着,他的胳膊和我挨在一起,就像多年老友。
“数学笔记还你。”他交给我一个笔记本,笔记内页上端正地写着:张然,高三14班。
张然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了。我把头转过去,看着他低垂着脑袋,微微偏向我这方,不知道是在看我手上的笔记本还是什么。我看着他右脸靠耳的一颗黑痣,试探着,叫了一声:“陈未?”
他把头抬起,笑着望向我,等我的下文。我猛地坐直了身体,绷紧脊背,把笔记本合上。放在笔记本上的右手骨骼分明,我很清楚地知道,我的灵魂所栖居的地方,并不是我自己的身体。
你体会过那种郁积在胸膛里的怒气被突然点燃,气体膨胀,翻滚,搅动得人头脑发晕的感觉吗?我莫名其妙地就进入了一本自己并不怎么喜欢的书里,更难以忍受的是,我有些喜欢的角色被我自己取代了,灵魂不知道去了哪里。而我唯一认识且只能面对的人,用垃圾来形容他都感觉是对垃圾的侮辱。
这个人渣,还装得一脸关怀的样子,送我到了教室,把面包放在“我”的桌子上。回头挥手,笑得像我给了他八百块钱。前排女生对着镜子拨了拨留海,我不经意地瞥过去,看到了张然的小半张脸。
怎么办……
这里对于我而言,无疑是个炼狱。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陈未又等在门边,我没理他,直接往外走,他跟了上来,在我后方走着。我不认识路,他也没说方向不对之类的话。进入隧道时,耳朵被汽车呼啸声填满,空气很闷,凉透。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隧道边的行人过道上,没有交谈。我开始觉得,这样的情形很怪异。
他的手从后面搭到我的肩膀上,往旁一按,把我抵在隧道墙壁上,突然吻上来。我在惊吓之余,反射性地就抬臂挥拳,看到他一脸惊愕的样子还觉得不解气,一脚踹了过去,收脚的那瞬间我就后悔了。我把他踢下了过道,他倒在了马路上,一辆摩托车擦着他的头顶就过去了,差一点儿……要是那个人没有紧急转向,他的脸就会被轮胎碾压。
他快速地爬了起来,我伸手,把他拉了上来。我们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惊魂未定。他看了我一会儿,弯腰,想去拉我的手,我差点想破口大骂,问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这个时候还想着这种事。但我没有,我推了他一把,落跑一样地逃走了。
直到我冲出隧道,七拐八拐之后,我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巨型广告牌,上面写着:“如果你察觉到自己穿越了,请向行人询问市政时空局的位置,在这里,我们帮你解决一切。”
诸如此类的话语每隔几百米就会有相关提示,生怕别人看不见似地铺天盖地。
工作人员连眼睑都没怎么抬过,拖出几张纸,用指甲喀哒敲击两下,提示我填信息。
我问他:“你们这本书经常有穿越进来的人吗?”
“书?什么书?”他拿起桌上那本蓝色宣传册子,指着它,问我,“这本?确实记录了很多穿越案例,你要拿去看看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看了一本叫做《裸裎》的书穿越过来的。”
他笑了笑:“我不管你是看什么书穿越过来的,反正你来了,请遵守这里的法律法规。”
我默默地填写起了材料,接过身份证件。他又递给我一份关系处置意见同意书,让我三个工作日内交回,上面需要“我”父亲的签字,代表他已经知晓这个情况,确认与我解除关系。
我耽搁了两天,找了份搬水泥的工作,第三天才不得不想办法回到了陈家,如小说所写,他家挺有钱的。我站在门口,踯躅不前,我这次回来,带来的消息是,他儿子没了。我抹了把脸,转身欲走。
身后,陈未的肩膀垮着,背有些驼,一副倦容:“我在找你。”
我掏出口袋中的身份证,用手捏着放在他面前:“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对吗?”
他一把把身份证抢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我希望我看到他眼睛里的光点只是因为我身后这幢建筑物的玻璃反光,或者也可以这么说,我希望他对面所站的人,就是张然。是的,我已经察觉到了,陈未和书里的形象很不一样,他喜欢张然,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把证件还给我,不知道是不是攥得太用力的缘故,抖得很厉害:“别跟张管家说,他最近身体很不好。”
我知道,张然的爸爸活不了几年了。
我点头,离开,把证件搅碎扔进了垃圾桶。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陈未打上交道。实际上我这辈子,毁得也差不多了,无望是种消极的东西,它损耗生命力与斗志,让人无所适从。通常在这时,人会寻找一个短期目标来转移注意力。
我开始暗中跟踪陈未,因为我不觉得陈未想看到我这个冒牌者,我想找到一个对陈未有足够影响力的人,给他提示,让他代我阻止陈未的死亡。这算是我能为张然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了。于是我找到了林安,可是林安和陈未的关系,也和书里的描写大相径庭。
那本书,到底是谁写的呢?他用尽笔墨把陈未塑造得卑劣无情,是想表达什么?也许我一开始就对陈未有了太大的误解。
林安告诉我,他重生了。原来这就是谜底,一个渣滓,再活一次,试图弥补上辈子的错误。这什么狗屁逻辑?那些以身殉职的人,那些心地善良寿终正寝的人,那些建功立业对社会具有重大贡献的人,死了也只能尘归尘土归土。为什么作恶多端的人反倒有了多活一次的机会。
我对陈未失望了。
他后来多次来找我,在路上拦截,在车上环围,在我门前猛敲,苦等。有一次,甚至撬窗而入,睡在我的床上,蜷曲而紧绷的身体根本就不是熟睡应该有的样子。该下手的时候,我从不手软。只是我突然有些好奇,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对我视若无物,怎么最近又殷勤起来了?
他伸手,把站在床边的我按在怀里,轻声说:“你就是张然,你重生了之后想离开我,所以用穿越者身份证来骗我。”
我把他掀倒在床沿边,他的腿磕碰到床柱,吃痛地蹲下来。我摇头,端起台灯,恶狠狠地对他吼道:“滚!”我确实生气,但这种感觉和纯粹的怒气是不一样的,我没办法自我解释这种异样的情绪,我只能归咎于:我实在是对他这种行为厌烦到难以忍受的地步了。
所以,当我见到真正的张然时,我对他说:“你是最好的,他配不上你。”张然不停反驳,我仍然笃定这一点。
所以,当我碰见陈未来到林安家里找张然时,我跟在他后面,想跟他进行某种不自量力的斗争。他说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我愣住了,我该反驳他说谎的,但他和我那一吻,以及拥抱,现在说出来都有种诡异的难堪。无论如何,丢脸的是我,我只是个拥有张然身体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对我做的。我配合着他,磕磕巴巴地圆谎。
他又接着说:“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和张然的事情的,反正我和他是两情相悦,你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多余吗?”
就是在这刻,我明白了一些东西。我当然是多余的,我于你来说只是一块用你最爱的糖纸包裹着的一块石头。可是石头也会痛啊,张然张然张然张然,你的世界里只有张然,我都对你说过我不是了,你凭什么还能自以为是地继续入侵我的生活?你叫出的每声张然,都让我生气到发抖,气到心脏跟浸在醋里再被大刀切割一样,可这毫无意义。
我的目光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张然。张然说:“贺俞晨,我是喜欢陈未的。”
我说:“我知道。”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了。”
“我知道。”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他。”
我很肯定地说:“但我知道。”
张然无奈地说:“你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爱你呀。”就让我把这场戏演完,反正箭在弦上,我只能松手,我对着张然说出这番话,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徒劳的,所以我才敢说。并且,没有人会意识到,我这句话是对陈未说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再也不会去见他。
后来,林安招募我做了一段时间的书籍整理工,在签了保密协议之后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有一本书。不对,我没有。本着不能整理与自己具有关联的人物的书的原则,《裸裎》这本书交给了一个女孩子来审阅,只是在转交的时候,他快速地翻阅了简介。
再后来,我从张然的身体里出来,重回了自己的躯壳,可我仍然待在这个无亲无故的世界里,没有原因,也找不到原因。我提前退出了这个工作,到花店打工。又在隆冬,在火车站送了张然一程。
我感觉有些累了,不想啰嗦地说些有的没的。是的,我承认,我谈过一场与我完全无关的恋爱,现在,我带着我最喜欢的情敌送给我的一句话活着,那句话叫: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随遇而安。